二十年前,夏枕玉化为神塑,上清宗内无人知晓,曲砚浓的神塑就以夏枕玉的身份代行太上长老之事,偶尔露面主持大局,一直撑到此刻——
坐在若水轩里,隔着一道屏风,把两个人过去的约定告诉仅剩的那个人,然后等她绕过屏风,神魂回归真身,神塑化为青石。
代替夏枕玉告知曲砚浓的真相的,是她自己的身外化身。
是牧山走丢的那一尊神塑、属于曲砚浓的神塑。
“轰——”
一声巨响。
那具重新化为青石的神塑轰然崩塌,碎石满地,滚过若水轩的青砖。
曲砚浓慢慢转身。
她缓缓地注视若水轩的每一个角落。
她主动遗忘的、约定的、扣留的,终于全部回到她的手中。
自此,她已把四百年前的一切都拾回。
再没有什么谜团等她解开,她也已确信自己的道心劫并不在于爱恨成空——那只是果,不是因。
还有一个更关键、更重要的问题,让她爱恨、欲望、悲喜都变淡,就好像夏枕玉为了宗门而未能解救五域违背了经义,从而更沉沦于经义。
她只剩下四十多年,也许该悲哀,又或许该振奋,但她都没去想,只剩下后知后觉的恍然。
难怪公孙罗、公孙锦兄妹都说“夏祖师”给人的感觉像神塑;难怪公孙锦说“夏祖师”在牧山总是盯着卫朝荣的神塑看;难怪当初她要去牧山的消息一传出,“夏祖师”便毁约不去牧山谒清都了;难怪那个妖修少女说夏祖师已经二十年不出若水轩了……
因为公孙罗兄妹所见到的“夏祖师”本就是一尊神塑,一尊不能与真身相见的神塑。
签筒里掉落的第一支签,记录了她发下誓约、遗忘一切前与夏枕玉的最后一次相见,她把签筒给夏枕玉,让夏枕玉日后给她。
她对夏枕玉说:“也许等我用上的时候,你早就已经去牧山陪祖师当石头雕塑了。”
夏枕玉说:“我想你说得不错,等到你必须要它的那一天,我大约早已不在了。”
夏枕玉说:“潋潋,再相见,就是诀别之时了。”
可她当时不知她们会一语成谶。
她当时不知自己的嘴毒话快会在多年以后留给自己。
她也不知道,二十年前那一面会是最后一面,夏枕玉递给她一杯玉照香,她只喝一口就走了,她甚至没有多喝几杯、多和夏枕玉说几句话——她为什么就那么没有耐心?为什么兴致就那样快地从她心里流走?为什么就那么容易意兴阑珊?
曲砚浓不明白。
数百年前发下的誓约仍在持续。
她就这样爱也不浓、恨也不浓,悲也不多、喜也不多,静静地立着,心里一片空。
只是茫然。只是空无。
空得她难以忍受。
“曲师姐。”门外有人唤她。
曲砚浓慢慢地转出若水轩。
会这么叫她的人只有一个。
是那个古怪的妖修少女。
“你是……青鸾?”曲砚浓慢慢地问,“当年与妙华祖师相伴的青鸾?”
她原本可以问得更细致、更妥帖,但她一点这样做的心思也没有。
她随随便便地发问,并不期待回答。
妖修少女微微欠身,依然无神,“我就是鸾谷的青鸾,夏长老唤醒了我的神魂。”
这个一直不愿正面与她交流的妖修少女,终于说出了她守在这里的真相。
“夏长老把这个留给您。”
递到曲砚浓面前的竟然是一面道心镜。
“这是什么意思?”曲砚浓皱眉,接了过来。
“鸾谷空间不稳定,请您用它弥合虚空裂缝。”妖修少女说。
曲砚浓微怔。
一个近乎不可思议的猜想浮上她的心头,“这是……”
“夏长老想要补天,于是有了道心镜,先前一直没能用上,又闹出了许多乱子。”妖修少女说,“夏长老没能补天就化为神塑了,鸾谷却有了虚空裂缝,请您替夏长老补天。”
道心镜竟是夏枕玉用来补天的!
曲砚浓震惊难言。
“她既然有了这东西,为什么没去试试?鸾谷没有虚空裂缝,四溟多的是。”她问,“补了天,她怎么会化成神塑?”
妖修少女摇摇头,“夏长老有了道心镜,但夏长老无力补天。”
曲砚浓怔然。
夏枕玉……来不及了。
她开悟得太晚了,甚至没了奋力一搏的力气,她在绝路上试过了,可依旧没能撞出一条生路,只留下一面道心镜,证明她曾努力过。
谁知反倒阴差阳错,又误了鸾谷弟子。
化为神塑前,夏枕玉对着这面道心镜的时候,又在想些什么呢?
方得道,已误道。
怎奈何造化玩笑?
第117章 孤鸾照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