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挤出笑意,保持着一贯的礼貌和风度:
“塞车,又落雨。”
借口苍白得像一戳就破的纸,但他必须说。
“哎呀,落雨就慢点开车嘛,安全最紧要!”
“耀扬,快坐低,鲍鱼焗得啱啱好!”
方佩兰微胖的身形,裹在女儿为她特意定制的绛紫色丝绒旗袍里,手腕上,那只翡翠玉镯在灯光下流转着温润内敛的光华。镯子水头极足,几缕灵动的阳绿飘花如同被禁锢的春水。
看见雷耀扬终于到来,中年女人的脸上立刻漾开慈和皱纹,眼角的担忧稍稍褪去。
但她说着,目光却悄悄掠过女儿紧绷的侧脸。
空气里,弥漫着顶级花胶的胶质香气、陈年花雕的酒香,以及一种名为富贵的、沉甸甸的压迫感。
齐诗允抬起眼,妆容精致的眼底却藏着一丝被等待消耗殆尽后的冷倦。她的目光落,不由自主在他肩头未干的水渍和略显难看的脸色上。
憋在心里的那些猜测,在舌尖滚了滚,又被强行咽下,只化作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冷哼。
她将面前骨碟里的清蒸东星斑细心剔去刺,推到母亲面前,动作利落,带着一种无声的抗议。
方佩兰没有多说,只是脸上继续堆出笑意,圆润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神经质的珍重,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镯子那冰凉的翠色,眼尾细密的皱纹微微上扬:
“普通过个生日而已,耀扬你太破费喇。”
“不过这个鲍鱼溏心焗得透,确实比我们清和靓叁分……”
姗姗来迟的雷耀扬笑着,将西装外套脱下随意搭在椅背,他随手解开领带,领口的两粒扣子被他烦躁地扯开,露出紧绷的脖颈线条。但面对方佩兰,他仍然保持一贯的恭敬礼貌:
“没有破费,我们一家人坐在一起开心食饭最紧要。”
“诗允讲,你最钟意那支摔碎了。这个,就当稍作弥补……”
男人身上那股烟草混合古龙水的气息,此刻,被杯中温热的陈年花雕酒气一蒸,变得愈发浓烈,甚至有些格格不入。
佳肴在前,却味同嚼蜡。
他知道,那枚定时炸弹必须由自己亲手引爆。
雷耀扬深吸一口气,喉结颤动,仿佛咽下的是玻璃碴。他仰头灌下杯中酒,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也给了他一丝开口的力气:
“阿妈,奥地利…那边……”
“移民手续…遇到点问题,需要…延迟点。”
他不敢用「驳回」二字,那太过绝望。但声线里,带着一种被酒精和更深层焦灼浸泡过的沙哑,打破了席间刻意维持的平静。
话音落下,方佩兰夹菜的手顿在半空,眼底掠过一丝无措的茫然与担忧,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问什么。
而齐诗允却猛地抬头,目光如锥,瞬间刺穿他强装的平静。那里面,没有雷耀扬预想中的震惊或者失落,反而迅速凝结起一层薄而锋利的怒火。
她几乎是立刻接口,语速快而清晰,带着一种刻意撇清的锐利:
“延迟?好哇。”
女人将目光扫过对方,又迅速移开,仿佛多看一眼都吝啬:
“公司刚接下怡和集团全年的公关合约,况且清和酒楼生意咁好,也根本抛唔低。”
“移民?以后得闲再讲。”
斩钉截铁说罢,齐诗允拿起公勺,舀起一勺蟹黄羹,力度不轻不重地放进母亲碗里,但还是将汤汁溅出少许。她的视线死死锁住男人的眼睛,翻涌着压抑了太久的疑虑和对他今日再次食言的怨怼:
“我这个人也不似雷生……”
“做生做死打拼半生的江山,可以说丢就丢,说走就走。”
那冰棱般的眼神,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和少许不易察觉的伤痛。
但「江山」二字,被她咬得格外清晰。
每一个字,都像巴掌扇在雷耀扬脸上。她听懂了他的「延迟」,也听懂了他的无能为力。她没有追问原因,只用最干脆利落的方式,将他的失败、他的「麻烦」推开。
仿佛移民计划,从来只是他一个人的痴念,与她无关,与他们的未来无关。但这种干脆,比任何埋怨都更让雷耀扬窒息。她保全了自己的体面,却也将他推得更远。
“滋啦——!”
一声尖锐刺耳的锐响骤然撕裂了空气。
是雷耀扬手中的银叉尖,狠狠地划过面前细白骨瓷碟的边缘,刺破了燕窝羹的甜腻。
男人胸腔那口浊气,堵得更死。
他看着她故作忙碌、却紧抿的唇线,看着她眼底那簇被强行压下的失望火苗,所有解释、所有道歉都苍白无力。
他只能沉默,端起酒杯,将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灼烧感从喉咙一路蔓延至胃底,却暖不了分毫。
窗外的暴雨不知何时已转小,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如同呜咽。
包厢内,水晶灯依旧流金泻玉,佳肴依旧散发着诱人香气,却再也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