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安慰知晓了自己命数的陈安道,便感到自己的脸叫人捧了起来。
陈安道不知何时松了那灯笼,双手捧着他脏兮兮的脸,泣不成声地道:“方才你疼不疼?”
血水与眼泪一同拍打在青草地上,万钧的痛楚似乎都比不过这一句话。
杨心问眼眶猛地一红,强笑道:“疼什么,一瞬间便过去了,就是有点心疼那件衣服。”
陈安道的眼泪一滴滴流出来,落在了杨心问脸上,又再度蜿蜒而下,竟一时分不出究竟是谁在落泪。
“撒谎。”陈安道捧着他脸的指尖都在发抖,“你撒谎…”
灯笼的火光与萤光相交,夜风摇曳着火光,亦吹拂着地底深处而来的灵气,那两色自尸林中来,朝着天际而去,在苍凉里无声地荡出相依为命的温度来。
杨心问以为自己的心当真如那无首猴所言,质如顽石,无血无泪。
可被陈安道这样视若珍宝地捧着,他却觉得那顽石开裂,露出了里头鲜血淋淋的碎肉来,疼得他浑身上下都在发抽。
“……疼。”
杨心问再撑不住,那没完没了的梦魇,那望之不尽的算计,那没有尽头的苦痛被陈安道一句问话给撬了开来,泄洪般洪涌而出。
“师兄……我快疼死了……那线跟刀子样的……比砍头还疼……聚起来的时候也疼,没完没了得疼……”
他像个三岁的孩子那样紧紧抱着陈安道痛哭,陈安道的眼泪亦如决堤。
那交缠得已再分割不开的命数压得他们一夜间长大,敲碎了两具年幼的身躯,将他们的断骨碎肉拌在了一起,却不曾想那早该没了声息的残骸里,竟兀自生出了两颗长在一处的人心来。
他们的嘴里能尝到咸腥,那是谁的眼泪,却已经分不清了。
风过群山,林间叶动似野兽的嚎哭。当那风止树息,过境的悲痛吹起了灰烬里的一点火。
“师兄啊……”
杨心问血衣飘飘,他仰着头,吸了吸鼻子,愈发紧搂着陈安道的腰身。
此时此刻他竟忽而生出了种勇气,什么烂世道,什么破人间,什么仙啊凡的干他屁事,他不要当祭品,也不允许陈安道当祭品,旁人遭的孽凭什么算在他们头上。
现在还来得及,杨心问听着陈安道的心跳声,他们还活着,还有一双完整的腿,可以去往远方。
“师兄。”他发丝上凝了血块,却还是叫夜风吹得如旌旗烈烈,“我带你走好不好?”
陈安道一怔,随即却含泪笑道:“你要带我去哪?”
荧光点亮了杨心问的眼,那双眼里似乎只要一点希望便能再生出热烈的火来。
他许久不曾做过一场美梦,可那咫尺的梦眼下却在他胸膛里闪烁。
“去哪里都行,我会的很多。”杨心问自知荒谬,一双手用了死劲儿,像是担心陈安道被吓得推开他,“我可以给人算命,给人搬货,哪怕去收破烂也一定养得起你。师兄,明早我们便走,你信我,我带你逃。”
“明早?”
杨心问点点头,他感到陈安道的发带拂过他的脸颊,他自那微弱的光里听见了眼泪落在手背上的声音。
“可是日出还有这样久。”陈安道俯下了身,冰凉的额头与他的额头轻轻碰到了一处:“为什么不现在就带我走?”
第84章 梦中讯
日出还有好久。
分明知道陈安道是哄自己的, 杨心问依旧不可自抑地雀跃着。
他的心已经随着这句话飘远,落在了一个不知名的小镇里。
那小镇里有一间平平无奇的屋子,在邻里之间并不惹眼, 院子里养着群鸡鸭,屋子里有一副干净的桌椅,房间里有两张床, 若是捡破烂的生意确实不景气, 一张床也是可以的, 他不打呼, 他们可以睡在一起。
每天早上他出门赚些银钱,师兄便在家里看书写字。待到了日中,他打杂打得赚够了钱, 便去买些吃食和药回来, 晌午过后便不出去了,他不想离开师兄太久。
一日十二个时辰,他们能有八个时辰在一处。不会有人惦记着他们,他要想办法摆脱那些该死的噩梦, 师兄的灵脉也得养回来。
他们闲散着偶尔修修仙,能成成不成就算, 寻常人的一辈子和修士的一辈子都不过一辈子。
只要他们能在一处活, 在一处死, 其实就没多少分别。
师兄怕冷, 他得找个暖和些的地方。
南地, 南地有什么好居所呢?
杨心问的思绪如飞远的飘絮, 在愈发浓重的夜色里无处可依, 却又轻巧地随风越过了远山高城, 抵达那尚且不明的将来。他无比的沉静, 那沉静并非之前已然死寂的念想,而是他在这依偎之间寻到的安宁。
他要带陈安道走。
哪怕现在的他们哪里也去不了,无首猴在他的梦里如影随形,陈安道不会真的丢下万人开坛的血阵与他离开。
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