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捏着她的头,她感觉整个人要被提起,脑子即将捏碎。
郭雨生喜怒无常,他一转身就不再回头。迟雪没办法回到他身边,如果自己再次卑微地凑上去,不就会成为他的累赘吗?
迟雪很害怕,她害怕自己会流落街头,害怕自己承受不了压力,这些异样目光,细碎声响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害怕林枫看向自己,向自己轻声询问;害怕自己成为别人眼中的精神病,从现在到一年、两年、毕业、聚会;她害怕在尺言身边,每一条红线都被她踩死,要是忍受这种担惊受怕,她宁愿永不相见。
她想走,想逃离这个四角建筑,她快连出门的路线都忘了。她死死地记着,生怕走错大门,咬着牙迈步。
不对,为什么不永远消失呢?
自己要是能回到原来的世界,那该多好。
这个想法第一次如此明确出现在迟雪脑海里,她一遍又一遍地想,“回去”二字浮出,立马又消失又浮出。反反复复,从模糊到愈发清晰。
她现在只想消失。一小时,一个天,即便是一晚上。
迟雪扯下一张久挂的日历纸,拿出笔,写下一份别离信,将林枫的给她的钱全部压在底下。她进入吴老师的房间,将信和钱连同房卡一起放在床头柜。
她又走上五楼去,敲开眼镜学长房间的门,眼镜学长刚开门,见林雪,一愣。
他显然已经看到日记内容,惊愕出卖一切。迟雪感到一阵悲伤,她递过去尺言给她的银行卡,说道:“请帮我交给尺言学长。”
迟雪没有钱了,一点也没有了。她走出大门,现在也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了。
她想躲在这里,哪怕是死在这里。她为什么不长一对翅膀,像野鸽子一样飞翔。
她要躲到雪里,躲到树林里,躲进夜幕里,躲到星星上去。
她这样想,一边悲伤一边想,她走到了牧场的另一头,快要走出郊野之外了。
迟雪口渴了,她停住脚步,手足无措站着。站了足足有两个小时,一户人家才注意到她,对她喊道:
“小妹妹,你在看风景吗!?”
“不是。”迟雪快要掉眼泪。
“你不用坐一坐吗!?”
迟雪原地坐下来,她抱着膝盖,委屈涌上眼睛。
人家和小狗一起过来,小狗在她身旁转,尾巴摇得正欢。
“小妹妹,进来吧。”
迟雪进入这间农户的家里,对方一家三口,都是放牧为生。农户给她一杯水,又给她一张椅子,迟雪眼泪终于止不住。
农户的五岁小儿子说:“你哭得像下雨。”
晚上来了,农户拢上门,屋子内闻得到牲畜的气味。女人做好饭,给这个陌生小姑娘也盛一碗,水煮羊肉,米饭,没有青菜。
羊肉的膻味很大,迟雪吃了一口,就吃不下去了。她的眼泪滴滴留就没停过。
五岁小男孩指着她,说道:“你不要哭了,你的眼泪比湖水还多。”
男人出门,扯牛羊的圈子。
女人说:“我们今晚这里很暖和咧。你要睡毯子还是被子。”
男人叫唤:“出来,出来!”
女人回头,知道男人在叫牛羊,她又继续对迟雪说话:“你是为什么跑出来呀。”
男人叫女人的名字,也喊:“出来,出来!”
女人忙忙手在衣服上擦一下,出门口奔向牛羊圈。
一头牛倔强地卡在食槽,无论怎么赶,都不可能移动,羊群挤成一堆,惶恐不安。
“这是怎么回事。”男人骂这些牲畜一声,纳闷。
女人帮忙:“快点搞完,就进去了。”
两人合力,终于将瞪大眼睛的牛赶出,花费很大力气,才将所有牲畜归位。
迟雪望着,她第一次见这幅场景。
男人见一切解决,也不再纳闷,洗过手继续回来吃饭。
迟雪今晚是在农户家睡的,她和他们一家挤在同一张床上。这张床很大,不是北方的炕。迟雪晚上睁着眼睛看天花板,情不自禁溢出悲伤。合上眼睛,悲伤变为绝望。
绝望一度度笼罩她,她没能睡着,也许是睡着了。因为她醒来时,是睁开了眼皮。
农户给她水,又给一点干粮。迟雪开始继续走路了。
她想到一本曾经看到过的诗集,那是在郭雨生屋子里为数不多的书。诗人的悲伤如河流溢出,他写道他在草原上漫无目的游荡,灵魂都不知东西。
迟雪不知道那个诗人是否真的在草原上游荡过,可是现在,迟雪实现了。
她努力想起那本诗集的介绍,老旧的封皮和矫情的简洁,她依稀记得那个诗人死得很早,在病床前的最后一刻,还写下一句:
虚弱使我和病魔相遇,阎王爷拉住我。
让我再拿一个奖。
可惜这位诗人,至死都籍籍无名,心心念念的文学奖连一眼都没看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