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甚至不晓得他在说什么,只麻木地摇着头,末了还是一个有些年纪的大伯看着裴砚清,一双眼眯了眯,问他,
“是大娘子家的哥儿?”
裴砚清没到庄子上来过几回,小时候日日都在学堂,大些便去了州府书院,即便来,那周庄头也装出来老实相。
看裴砚清点头,那大伯才叹了口气,揩了揩眼睛,“自大娘子过世,年底再没发过粮的,若非赁不到田种一家老小就要饿死,哪个又愿意赁别人的田地。”
除了这大伯,余下的都是年轻些的,不晓得这田庄从前的事儿,今儿也不是所有佃户都来了,宝珠看着这一群人冻的涩涩发抖,只对这些庄户说道,
“你们只留了两个人在这儿,其余人暂且先回去,今儿必定会给你们一个结果。”
裴砚清也不知想到什么,宝珠看他这模样晓得他心里愧疚。
一群人依旧是不肯走,宝珠只说,“你们只管放心,若是查过没什么问题,这些田地明年还是叫你们种。”
晓得再这儿苦等下去也没用,不如就听宝珠的,留下两个人。
这两人也不光是等着结果的,宝珠他们只三个人,若真有什么事儿只怕人手不够,便对那留下的两个佃农说,“今儿你们只跟在我后头做事,一日工钱照城里力工的工钱给,若是你二人事儿办的不错,明年这田地依旧是租给你们。”
裴砚清看着这一群人有气无力的步伐,心里愈发酸楚,“若我注意到,常回来瞧瞧,也不至于……”
宝珠摇摇头,“且别说这些,先进去瞧瞧这周庄头寻常是如何做事的。”
那头裴砚清也收敛了情绪,寻了个矮些的墙,三两步翻墙过去,又从里头将门打开。
前院儿一个人都没有,后院倒是嘈杂,嘻嘻哈哈的声音不绝于耳,裴砚清听到声音,霎时间黑了脸,阿满跟在宝珠身侧,最后头是留下的那两个佃户,虽精瘦,看着却颇有一把子力气。
往年过年,周庄头送田地出息钱粮一类的到裴砚清这儿,少说也要包几封钱叫分给底下人,今年送去什么也没有,周庄头心里本就有怨气,自从汴京回来,嘴里一直不干不净的骂骂咧咧。
底下人听得自然就晓得是那新进门的大娘子抠搜,屋里赌钱赌的热火朝天,这会子到年底了,往年虽说这周庄头常克扣,单到年底好歹也会发些钱下来,今年一文钱没发,方才将钱输个干净的人立时又开始抱怨,
“新过门的奶奶忒不是人,咱们底下人一年忙到头,什么也捞不着,往年哥儿体恤,不单银钱,还有一堆礼带回来。”
这男人往地上啐了一口,立时引起一片附和声。
周庄头也是冷笑一声,“哥儿暂且还新鲜,等时日久了,且看着吧。”
里头调笑声一片,阿满上前一步,将这门推开,一打眼先看到屋里摆的炭盆,盆里头烧的竟是银丝碳,汴京日子好过些的人家冬日里也舍不得烧这银丝碳。
门窗都是闭紧的,一打开只闻到屋里头乌烟瘴气,摆香案的桌上堆满了果核瓜子皮,另一张方桌上则摆了什么油浸肉烧鸡一类的荤菜,一桌酒菜狼藉也无人收拾,另一边两张桌已摆上了骰子牌九。
一群人便围在这两张桌上赌钱,叫嚷声此起彼伏,周庄头也混在其中。
门一开,冷风顺着灌进来,一时又有人骂骂咧咧,
“他娘的,赶紧关上,怪不得输了银钱,给老子财气都放跑了。”
正是方才那将银钱输光了的男人。
这庄子偏远,寻常也不会有人过来,年下三个庄子上的人都没什么事儿,周庄头便攒了这种局,他不单自个儿也玩,还要从里中抽头。
有人回头似乎认出来裴砚清,吓得战战兢兢,越来越多的人看到门口来人,一时屋里一片寂静。
有人冲周庄头使眼色,只看他慢悠悠饮了口茶,这才转身,一看到宝珠,吓得人险些从凳子上掉下来。
裴砚清许久不曾到庄子里来过,有些人不认识他,不过见周庄头这模样,个个也都噤声屏气。
“周庄头这日子过的可比我们还要富贵,寻常人家哪里舍得用这银丝碳。”阿满从外头搬了一张干净凳子来,宝珠掸了两下灰这才坐下。
阿满又捂着鼻子将屋里窗户大开。
周庄头冷汗涔涔,“这……这……”
他说不出别的话来,裴砚清自看清那铺子里的吴管事,现下再看这周庄头,也不再顾及这些人的旧情了。
这周庄头走不动路,宝珠留下的那两个佃户一左一右将人架了起来。
“去将庄子里这些年收
租的册子拿出来我瞧瞧。”
周庄头只觉得腿软,走也走不动路,宝珠也不等他,开始问那两个佃户。
“如今你们每年交租是如何交的?”
周庄头眼似刀威胁地看了那两个佃户一眼,似乎晓得今天能做主的来了,这两个佃户心一横闭眼道,“每年收六成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