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宁宁一顿,面色瞬间紧绷,下意识地瞟祁安,又摇摇头道:“有什么报复不报复的。”她看向自己收到一半儿的行李,“我都要走了。”
沈鱼悄然对祁渊道,“别当着孩子的面别说这些,不如你去外面看看,再给宁宁买些合适的东西带着,那些厚的衣衫只怕岭南用不着……”
祁渊轻哼,判断这个柳宁宁只是个心里不平衡的小女孩,掀不起什么风浪,阔步走到了外面。
祁渊一走,柳宁宁明显放松了些,沈鱼再闻声询问时,柳宁宁虽然还是板着脸,但不似之前那般抵触了。
从柳宁宁口中,沈鱼得知柳家和陆家女眷迁至岭南后,柳宁羽靠着经营香料生意重新立足。柳宁枫,则没能熬过流放一路上的辛苦,草草病死了。
柳宁宁这趟来京城,是苦苦哀求了姐姐才得来的机会。姐姐柳宁羽对京城、对祁家讳莫如深,一辈子都不愿再踏足。柳宁宁心里憋着一股劲,想来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家,让他们柳家落得那般境地。
她本该恨的。
可她在祁家附近徘徊的时候遇到了祁安,祁安像岭南的大太阳,也像商队里的小狗,整天缠着她玩儿,让人讨厌不起来,眼前祁安的亲娘正在她面前,面色柔和,拉着她的手,又美又香,柳宁宁看着沈鱼柔褐色的眼睛,心像是被泡在温水里,又像是被架在火上烤。
祁安站在一旁,听得呆了。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触摸到父母那一代人风云激荡的过往,也像重新认识了柳宁宁一回。
——
回府的马车上,祁安异常沉默。她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忽然轻声说:“娘,我不想那么早定亲。”
沈鱼没有立刻回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祁安转过头,眼中燃烧着一种明亮而坚定的火焰:“柳宁宁能走南闯北,我却只困在这四方城里,与人比试些无关痛痒的拳脚。这算什么本事?”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我想参军,我要靠自己的军功,成为大周第一个名正言顺的女将军!”
她轻轻握住了女儿的手,微微一笑,“现在的大周可没有什么大仗可打,军功不好立。”
祁安没想到母亲会是这个反应,愣了一下,随即紧紧回握住母亲的手,语气斩钉截铁:“我不是为了军功!娘,你听宁宁说了吗?岭南有山匪,商队行路艰难!我要学了真本事,将来就去岭南驻守!我要荡平那些匪患,让商路畅通,让像宁宁这样的人,可以安心行走在自己的土地上!我……我要罩着她!”
她说得有些急切,甚至带着几分孩子气的豪言壮语,挥舞着手臂,像是要立刻就去扫平所有障碍。
沈鱼看着她这张牙舞爪却真挚无比的模样,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笑意从眼角眉梢流淌出来,充满了怜爱。
“娘!别笑我!”祁安羞恼地跺了跺脚,脸上飞起红霞,转身就去摇晃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祁渊的胳膊,拉长了声音撒娇,“爹——您看看娘!她笑话我!我是认真的!”
一直闭目养神,实则将母女对话一字不落听在耳中的祁渊此刻缓缓睁开眼。
他没有看撒娇的女儿,而是先与沈鱼对视了一眼,目光才落到祁安身上,带着审视,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赏。
他没有立刻表态,只是沉声问:“军中非儿戏,纪律严明,吃苦耐劳是最基本的。你可知,一旦踏上这条路,便再无回头箭,爹也不会因你是我的女儿而徇私半分。”
他的语气严肃,祁安也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脊,收起了娇嗔,认真回答:“我知道。我不怕苦。”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
数日后,祁渊下朝回来,路过在院子里练枪的女儿身边时,随手丢过去一本泛黄的古籍,封面上是苍劲的四个字——《兵法新解》。
“既要学,就学点真东西。”他语气平淡,脚步未停,“光会打架,成不了名将。要做女将军,就更要比所有男人都有本事。”
祁安接过书,看着祁渊的背影,紧紧抱住了怀中的书卷。
沈鱼站在廊下,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光影落在女儿充满斗志的脸上,也落在她恬静含笑的嘴角。
她想,或许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仗要打。他们那一代,平定的是天下的烽火;而她的安安,要挑战的,是这世道根深蒂固的偏见。
这么一想,她的女儿,倒是比他们当年,更加了不起。
庭中风过,落英缤纷如雨,而新的枝叶,正迎着阳光,肆意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