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在的,她倒是也没有听说过徐欢欢对李娥怎样,徐欢欢作为一个流落文盲堆里的高级知识分子对李娥这样义务教育都没念完的人是看不上的,唯有麻将这种计算的艺术能够让她短暂地厮混在这群人中间。
她犹豫着,把这件事记下来,或许有所误会,或许还有转机,或许周同凯没有任何外力干扰的情况下忽然摸出良心顺了顺毛就此改了昝文溪不愿意去打乱别人的日子,可她相比起周同凯,更偏向徐欢欢,至少徐欢欢坐车会带她,不嫌她身上脏。
知识在大脑里填充太多之后,似乎上天惩罚他们,要让这优秀的知识断了后,这两个人没有孩子。文盲们在女教师面前唯一抬得起头的事就是这,有个孩子就能踩上她一脚。徐欢欢蔑视又自苦,拧巴得跟李娥也差不多了这是昝文溪久违地坐在奶奶膝盖下面听人们聊闲天得出的结论。
奶奶没有了捡破烂的事情,但生物钟催逼着她早早起来,把院子扫完之后拧开电视,但大清早不播放奶奶爱看的电视剧,有重播一档热播的仙侠古偶,奶奶看了没有一会儿就把眼睛闭上了,说这演得太玄乎了怎么一群披麻戴孝的人飞来飞去穿白衣服的人太多了。
那天昝文溪卖完盒饭回来,想拿钱出来去买灯泡和手电筒电池,看见奶奶坐在院子里一动不动,像一块石头,小狗淘淘在玩一只球,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奶奶就观看着淘淘的电视节目,手里头捏着碎布头,没有听见昝文溪开门的声响。
小狗玩得入神,昝文溪站在门口望着奶奶,奶奶坐了很久很久。
她忽然有点不喜欢周同凯,周同凯软绵绵一声令下,她们就放弃了捡破烂的事业。
奶奶老年失业,满身不得志的惆怅,她还有力气,她没有眼花,甚至搬得动很多砖头也没有驼背,但忽然就没了可做的事情。冬天的棉窗帘和坐垫都早已缝好,锅灶柜子茶壶碗筷都擦洗得发亮,衣服洗完了晒了,樟脑丸的味道散去又盖上又散去,给昝文溪做好的新年衣服已经躺在了一个大的塑料袋里。
昝文溪当然知道这一切,她意识到聪明就是愁苦,当傻子的时候只知道奶奶有钱可以给她买东西吃,只知道奶奶什么都能做,会给她缝沙包让她被双胞胎骗走还能傻呵呵。
世界是丰富的宝库,混沌但予取予求,所有人都没有情绪。
如今聪明了,她看见李娥的苦,甚至理解了徐欢欢,再看见奶奶的苦,苦是沉默无言的,匆匆也是苦,寂静也是苦,所以地狱里总是一片哀嚎,昝文溪坐在地上看见鬼魂们的脚都是虚的,拖着长长的,沉重的影子。
她走到奶奶身边,奶奶回过神看她:盒饭卖完了?
卖完了。
两个人往里走,奶奶开始搬枕头躺下睡午觉,昝文溪说:下午咱们两个去买灯泡吧,我把院灯修一修。
奶奶说:你会修?
她想起李娥搭起灶台,就说:我会。
实际上连怎么搜索也不知道,语音转文字的时候说话卡壳,还是求助李娥帮她搜索如何换灯泡,李娥发来一个视频,过了会儿说:我去帮你。
昝文溪说:千万别。
她心里的意思是,她要让奶奶有些事情做,就像自己要做点有用的事情一样,李娥过来把事情都做了,自己和奶奶就会没用。
但表达出来,她觉得怪,自己听了一下,刚要解释,李娥的语音就发来了。
我又哪里惹到你了?
这个又字掐住了昝文溪的耳朵,她感到自己有把柄在李娥手上,连忙解释说:我们不捡破烂了,奶奶没有事情做,我
那么大年纪了你让她爬高换灯泡?李娥的声音也爬高了,无论如何非要过来。
奶奶已经把捡破烂的三轮车擦洗干净,锈迹斑斑但上面铺着碎布头拼成的坐垫,昝文溪傻呵呵地坐在后面,冲跑过来的李娥招手,奶奶说要去买灯泡,李娥说待会儿她来帮忙。
买了灯泡回来,先把电闸拉了,昝文溪一脚踩着高凳子,一脚踏在窗台上,抬着胳膊拧灯泡。
李娥本来说比她高,一定要自己上去,昝文溪却着急地跺脚抗议,李娥就在下面扶着凳子指导她,奶奶反而晾在一边站着看,但也兴致勃勃地操心着:慢点,慢点。
拧灯泡这事比想象中容易太多了,昝文溪高兴地猫腰从凳子上下来,李娥扶着她的胳膊,她掉在李娥怀抱里,松开,好像做成一件了不得的事情似的笑起来,一转眼,奶奶微笑着站在院子正中,好像和这件事情没什么关系,昝文溪想起自己的初衷,有点气李娥管得太多。
可李娥仍然扶着她,好像她的脚是软泥捏的似的。
你倒是什么都会,我不会,我什么都做不了。她的憋闷不知道从何发泄,说出来的话就酸里酸气的。
我真是,我哪里又惹你了?李娥没好气地松开她,拍拍她裤脚和胳膊上的灰,昝文溪推着她出门:好好好,我谢谢你,我太感谢你了,你快忙你的吧,菜还没买呢,你买完菜我去干活。
我买菜,你跟着不!李娥拽住她胳膊,她本来